“老头子!你这是几个意思?”
两个小时后,任家宅邸,家主的私人书房内。
任桓之用力将双手拍在那张名贵桌案上,目呲欲裂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面目可憎了。
盛大的庆生晚宴可谓是在继承人的慷慨演说与客人们再次的祝福喝彩声中圆满落幕,众人都皆大欢喜,然而皆大悲哀的只有任桓之一人。
他感觉自己被所有人背叛了。
四肢百骸都被抽空一般,任桓之只觉得自己内心被挖出一个巨大的空洞,尽是一片虚无的情感。他就这么看着妹妹取而代之地上位了。
于是,在送完最后一批前来赴宴的客人,强忍了一路的满腔愤懑终于在回到家的一瞬间爆发了。
向来自诩为脾气很好的任桓之受不了这个委屈,选择了与自己的老父亲当面对峙。
在正式撸起袖子和老爹打一架之前,他认为自己至少有必要为今夜的“闹剧”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中年男人挑了挑眉毛,沉默了几秒钟:“你是指什么?”
“当然是为什么没选择我当继承人这件事!”
任大少爷捶胸顿足,义愤填膺,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事实上他今晚确实被坑得有点惨。
“这个啊......”任地狱漫不经心地应着,从桌案上的雪松木的烟盒里抽出了一支哈瓦那一号雪茄,慢悠悠地闻了闻,拿起雪茄剪切开口子,用细长的火柴灼烧雪茄身,然后点燃,美滋滋地抽了一口。
谁都看得出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周围空气的温度好像更低了。
“话说回来,这么重大的决定居然事先都没通知我,老爹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男人挠了挠头发:“我傻啊?提前告诉你的话,就会像现在一样闹个不停了。”
“那您可还真是神机妙算啊。”
“这个就是谬赞了。”老男人叼着雪茄,貌似谦逊,却眉飞色舞。
然而,或许是意识到再继续调戏下去儿子就真的要爆发了,任地狱叩了叩桌子,不紧不慢道:“先问是什么,再问为什么......你问为什么不选你当接班人,那我反过来问你,我为什么要选你继承我的事业?”
任桓之当场就被问住了。
“为什么......不是因为我是你儿子吗?”
以理所当然的语气,任桓之回答说。
子承父业,兄终弟及,他实在想不出这个理由有什么站不住脚的。
放着现成这么大一个儿子不选,偏偏要挑一个女流之辈的小姑娘,任桓之严重怀疑自己老爹已经提前老年中风了。
然而男人却摇摇头。
他似乎觉得这个回答很愚蠢,扭了扭,在椅子上找到一个更加舒服的坐姿。
“......就这样?”
“......不然呢?”
“呵,所以才说你愚蠢啊,都二十一世纪了,为什么你会觉得能继承家业的只有男人呢?”
“难道不是吗!妹妹凭什么能比哥哥更有资格接班啊!”
“哎,你这种发言放到网上可是会被一群田园女权挂起来婊的啊。”
“额,道理我都懂,可为什么是田园女权。”
“因为天朝根本没有真正的女权。”
“老爹你说得好有道理......啊不对!别想给我打岔引开话题,老爹你这算什么解释?是我在问你问题,一直反问我算什么回事?”
任桓之继续猛拍书桌,看来他今晚全程处于暴躁状态。
沉默良久之后,任地狱把手里没抽几口的雪茄摁到烟灰缸里熄灭,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气:“好了,我愚蠢的儿子,其实理由很简单,无非就是能力有无的问题。”
“老爹你是想说......我的能力不如百合吗?”
“正是如此。”男人打了个响指,对于任桓之事到如今才想通这件事,他表示出一点遗憾。
“开、开什么————”
“开什么玩笑......你是想这么说吗?”
“啪”地一声,这回轮到男人拍桌子了。他双手撑在桌子上看着烛光,声音低沉:
“不,我才没有在开玩笑。没有什么嫡长子继承制,有能者上位,道理就这么简单。”
书房里忽然鸦雀无声,隐约能听见风刮玻璃的声音。
“知道吗?在你辍学在家无所事事的一年里,在你妹妹的出谋划策之下,打下邻市两块地盘耗费的时间比预想中的要快不少。”
沉默结束,任地狱重新落座。他拿过一支雪茄代为当笔,比划着在书案上画了两个大圈。
“从这里,到这里......是的,不仅仅是东木市本土,现在邻近两个城市都已经成为我们组的地盘了,组织的实力得到了飞升。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这可以说都是妳妹妹的功劳。
说完父子俩彼此对了对眼神,任地狱的目光中很明显带着“你该为此感到羞愧”的指责。
“或许这太过抽象,你一时无法理解扩张了两个市的地盘功绩就多么大......你认为我有今天这番成就花了多少年?花了整整十年才成功将东木市的黑道势力统一。”
任地狱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一字一顿地说。
反过来再看看你,被一个女人逼得退学,那个叫‘女帝’的小姑娘有那么厉害吗?胆气全无,有多么窝囊我就不细说了......现在你回答我,如果你是我,你会选择谁来当接班人?”
“可是......百合她才是个初中生,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所以说你的眼界也就是这么狭隘了。”男人转动着雪茄,他扬起了头。
任地狱难得正眼看着儿子,他舔了舔嘴唇:“为什么你会觉得你妹妹无法成为继承人?你又怎么知道她没有征服如此多的地盘的能力?总将一切都认为是自己所想那般,太过自以为是了吧?而且说到底,你真的了解你的妹妹吗?”
任桓之哑口无言。他一直怔在原地,听着父亲说完。
“不,你根本没了解过百合,所以断言她不可能做到这一切的行为,在我看来未免太过愚昧无知。你也不了解组织,你什么都不懂,我愚蠢的儿子。”
任地狱声音低沉婉转,但任谁听来,都能听出那话语中无法平息的愤怒。
“对身边现状一概不知,没什么实际做出的成果,以为凭着是我儿子的身份便想当然认为能万无一失继承组织,我倒是想反过来问你,怎么可能?你在开什么玩笑?除了女性身份这一点,百合无论哪方面都比不知强出几倍,身上的潜力不可估量......现在明白了吧?我为何会在晚会上最终选择的不是你。”
男人的话说完了。
任桓之一直低着头,低垂的眼睛里笼罩着阴影。方才父亲的一番怒斥实在太具有冲击力。
他缓缓起身,无声的站到了任桓之身边,后者仿佛能看到他浑身释放的汹涌的威严。良久,男人又是一声长叹。
“想必我解释得很清楚了,我也能理解你一时无法接受,年轻气盛有时候也是好事。但是你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回房间洗个澡,睡一觉,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失败吧。”
任地狱最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转身离开书房。
“慢着......”然而这时候,任桓之昂起头。
“一切还没完。”他的声音里透着隐约的绝对自信。
任地狱原以为儿子低着头是被现实打击得失落,待到他不耐烦回头与任桓之那澄亮的目光相交,男人不露痕迹皱皱眉头。
“你还不打算认命吗?”
“不,怎会会,如果被这么一番话就彻底打击掉信心,那我就真的如同老爹所言不 配继承组织了。”任桓之扭头,冷冷地看着男人,“家主与首领之位,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父子对视,都不愿在眼神中示弱。
“老爹你说的我都不打算找借口,我承认之前是我太天真了。但是有一点,你自认为让百合成为继承人是最佳选择的做法,还存在着最致命的一个漏洞。”
“......哦?”任地狱愣住了,他慢慢将手中那支雪茄抽完,“你倒是说说看?”
“很简单,因为百合是女的。”任桓之耍帅地打了个响指。
“......”
“不,别用那种看白痴的眼神看我,老爹你听我解释。”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任桓之重新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老爹你想,百合是女生,女生总有一天是要嫁人的。我姑且承认百合很有本事,但在任命她接班这一点上,无疑是双刃剑。老爹你总不想看到自己拼搏了半生的事业,最终却为他人做了嫁衣吧?”
说完,任桓之还很配套似地露出一抹坏笑。
“你以为我没考虑过吗?我们可以招婿......”
“老爹,别怪我没提醒你,虽说这不算嫁出去,但成婚后的女人,胳膊肘不往丈夫那一边拐的情况是很少的。届时组织权力层的构成可是会变得相当微妙,更不用说下一代了......到时候继承你庞大帝国的接班人,还会不会姓任呢?”
由女性担任家主,所诞下的下一代必将引入别家的血脉。而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一不留神继承人的血统成分便将不再由自家主导......这就是任桓之想告诫父亲的。
任地狱没能立刻回上话来。
他确实想不到,这种时候自己儿子还能想出这种理由来试图扭转局面,说服自己。
乍听之下纯粹就是歪理,有些危言耸听的成分。可一旦深入思考,任桓之所提出的隐患确实十分值得推敲......
“再说了,我承认以前的我太懈怠,可老爹你也没给我太多表现的机会。虎父无犬子,正如老爹之前所说,你不给我机会展现一下,又怎么能百分百把握我没有相应的实力呢?”
任桓之最后冲着胸口用力拍去。他昂首,眼神坚毅,仿佛向主帅请战的将军。
任地狱没有回答,他凝视着灯光,好像一直在神游。
沉默了好半天,这位教父突然长吁一口气。
“好吧好吧,照你的意思,今晚不给你一个机会你是不肯罢休了?”
“人活着就要为自己争口气,就算现在把位置让给了百合,总有一天我也会抢回来的。”
任桓之迟疑了片刻,正面对上近在咫尺的父亲的目光。
中年男人又长叹口气:“你可知道在我面前说出这句话有多么诛心?算了......有野心总比是孬种强。你想要机会?可以,我给你机会。”
任桓之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你知道混黑道最重要的才能是什么吗?”
“额......要能打,还要能收小弟。正好,这两项都是我的强项。”
其实任桓之打架水平很菜,其实他没有小弟。
“虽不中亦不远矣,是征服的才能。”任地狱轻轻地抚摸中指上的绿宝石戒指,“如果你真的想向我证明有继承组织的能力,很简单,学你妹妹去打下几块地盘就行。刚好,我这里有块烫手......啊不,是很适合你发展的地方。”
“老爹你刚刚说了烫手山芋对吧?”
“是这样的,在我三块地盘的交汇处,有一所学校。”任地狱笑笑,“我的要求是,你去彻底统一那里,当上校园老大。”
“啊,这轻而易......”
“轻而易举?看,你想当然的坏毛病又犯了。那块地段是我唯一无法完全染指的。以我的影响都无法覆盖到那里,你懂我的意思吗?”
任地狱冷笑着说。
“那里的学校超乎你想象的乱,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你,如果抱着随便的心态去对待,到时候你可是会输得很惨。”
我给的机会可没那么好把握。
“......”额?也就是说......不良学校?
“不是统一一个学校那么简单。我要的是通过征服学校的手段,来达成支配那里的目的。”任地狱在桌案前停步。
“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我会给你一年时间,届时如果你能成功当上学校老大,我会重新在你与百合之间考虑谁才是最适合的人选。这是唯一的机会,能否把握就看你自己了。如何......要干吗?”
“当然要干了!”猛地抬头,任桓之瞪大了眼睛。
虽然老爹说得各种危言耸听,可终归也就是所学校,能难到哪里去呢?
“哼......我会安排好一切让你入学的,现在退下吧。”男人似乎从任桓之眼神中看出了什么,他最后冷笑一声,挥挥手背过身去。
“哈,老爹你就尽管等待我的好消息吧。”
任桓之带着意一丝欣喜告退,在男人身后扣上了门。
原来老爹心目中还是有自己的地位的,他心想。
然而,从书房刚出来,任桓之迎面撞上了自己的妹妹。
女孩有着一头笔直的乌黑长发,配合漆黑如夜的连衣裙、微微透露出肉色的黑丝袜,
以及鞋跟并不夸张的高跟鞋,显出一种非常高贵并且孤单的美。
但不知为何,整个人向外散发出一股慵懒的气息。
虽然只是个初中生,可女孩的个子快要追上身为兄长的任桓之了,容貌和气质也完全不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
与呆愣住的任桓之不同,任百合在见到他的瞬间,露出恬静的笑容。
“啊啦,兄长大人,晚上好。这么晚了,还不就寝歇息吗?”
少女牵起两边的裙角,微微俯下身子行了个标准的宫廷礼。
墨色的刘海随之垂下,头发上隐隐飘来好闻的洗发水的香味。
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任桓之本就少有正视,一心念念胜筹在握的继承人位子被抢走的现在,他更是深恶痛疾,难说会有什么好感。
正因如此,用来替代与家人间问候的,必然是一番诸如“下次给我等着”的狠话。
“哼,别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了。等着吧,很快妳就会被我从继承人的位置上拉下来了。”
丢下自认为帅气的威胁后,任桓之头也不回地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拐角处前,女孩一直保持着俯身行礼的姿态。
闭合的黑曜石眸子微微睁开,任百合的嘴角划过一道令人不易察觉的笑容。
“真好呐,就请这样,再多注视我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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